2020年10月10日 星期六

《天能》觀後感(有雷)

看完《天能》,有幾個小小的心得,可能有點小劇透但我覺得也無妨,因為資訊量如此之大,就算被暴雷,你看了電影還是會覺得,「哇,這是什麼?」但以下還是有些微劇情,請小心服用 :)

1. 不知道是天生還是教育使然,人類似乎是深受「詮釋」吸引的動物,「理解事情的能力」很多時候是人們賴以維生的東西,好像能夠理解事情,就能掌握人生。但是《天能》的故事設定、依照科學理論而打造的世界模型、正行世界與逆行世界的切換,讓「詮釋」變得不再直觀而線性,也無法依照順序,這根本就是後結構主義的再現,難怪我一邊看一邊覺得迷人但又覺得很抗拒,因為我讀德勒茲的時候就是這種心情!(而且我是土象星座你就知道我有多討厭混亂!但混亂還是可以很美好的,這是我的生命課題XD)

2. 「詮釋」涉及理性思考與歸納,對我而言是一種秩序(最起碼我對於所有文本的詮釋都必須依循一定的邏輯與秩序),但好的藝術作品卻能夠邀請不同的詮釋,廣納不同的秩序,我覺得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諾蘭是成功的。因為他的文本夠豐富、指涉與線索夠多,很多東西都指向科學或文學上的傳統概念,但又把這些概念放在另外一種脈絡或是敘事方式裡面,於是傳統的詮釋變得浮動,但又能夠跟新的詮釋產生連結,這就是為什麼影評一堆,大家說的可能都有它的道理,也可能都沒有道理,但大家還是會繼續說,繼續詮釋,繼續試圖理解。

3. 上述的傳統概念指的是什麼呢?科學的我比較不懂,但文學上的,比方說protagonist(主角),或是自由意志 (free will)。一部電影的主角沒有名字,然後又在電影末了前,就拯救世界這個命題上面不停爭論「誰是主角?」並且刻意使用protagonist這樣在文學批評中特別會用的字,不僅指向了傳統敘事中通常會做出關鍵決定的、推動劇情的、試圖解決失衡局勢的protagonist(主角),也指向了現實世界中的每一個個體(也就是螢幕前的觀眾)──《天能》中傻呼呼的對於逆行世界毫不知情的protagonist做的決定是關鍵的嗎?他真的是the chosen one嗎?他做的決定都能推動劇情嗎?他有自由意志嗎?他最後開的那一槍是自由意志的展現嗎?這不也都是命運(編劇)的安排嗎?所以人有自由意志嗎?聽起來很不像虛構故事,充滿了不確定性,而這種不確定性指向了螢幕前的每一個「人」──我們生活在當下,我們是自己生命的主角嗎?如果是的話,我們做的每個決定都能推動情節嗎?還是其實劇本早就由神/科學公式/未來人/母體/whatever寫好了呢?

4. 我大概可以理解對於protagonist謎樣一般的設定可以挑戰傳統敘事中的主角設定與敘事開展方式,也可以讓觀眾更像主角本人一樣試圖在過程中理解自己走這一遭揪竟是為了什麼(我們人生在世誰不是呢?你看這部電影時的苦惱就跟你在人生中苦惱的狀態是一樣的呀!),但角色的厚度與性格刻劃就不免會變得比較單薄,很多時候主角不明就裡的承諾或行動或聽從或反抗,都讓我覺得黑人問號。但這沒辦法,為了達到上述效果,勢必就是會犧牲人物刻劃,很可惜,但這就是編劇的選擇,或許也是敘事上還沒有辦法找到解方的難題。

5. 《天能》「內容」與「形式」的呼應可能在很多方面呈現,但讓我最印象深刻的是,「時間/歷史/人生是否存在另一種可能(alternative)」與「電影本身的敘事語言」。任何虛構故事,若要談事件的alternative,不管是能夠改變未來的時空旅行還是平行時空,不管是《回到未來》、《真愛每一天》還是《彗星來的那一夜》,你都還是可以說它們相對是較為文本中心的劇本──主角從哪裡跳到哪一個時空做了什麼事情,用文字語言去表達線性的時間,是可以理解的。但《天能》不能只靠文字語言,還要倚賴電影鏡頭與剪接特效,因為逆行世界還有一個逆行的方向,必須靠攝影機的回放、兩個世界的鏡像、影像的剪接來呈現這個alternative非常不一樣的時間特性。正行與逆行世界是同一個世界,而影像最能夠呈現這種alternative,光是文字本身並無法再現這個想像。

6. 後結構主義 ─ 跳躍的敘事 ─ 任何一個點都能當開頭的設定 ─ 起點與終點在一個環上 ─ 混亂─ entropy (火商) (這個字注音到底要怎麼打才出得來?!):不要再戰什麼社會組自然組了,兩個組學的東西都非常美妙,你看你多懂一點,你看電影多有樂趣,以上所有東西都能對話!無知的人才會覺得自己懂的最高貴,一起試圖當文藝復興人好ㄇ。

7. 電影裡面感覺還是有很多bug,比方Neil不斷跑時間迴圈逆向正向大亂鬥,甚至暗示他還要再繼續逆行處理好上次沒處理好的事情,或是大反派Sator在不同alternative中的死法不同,某種程度上無法解釋電影不斷強調的「已經發生的事情就是發生了」以及犯了祖父悖論,都讓人覺得很在意(當然也有可能是我錯誤理解),但這些東西的不確定性都可以用諾蘭再一開始就安排某龍套講的一句話:"Don't try to understand it. Feel it." 來解套,超煩超不負責任,但諾蘭不就是這樣嗎!?每次都用這招啊XD 而且如果你把並存的正向與逆向時空跟我們已知的有限的經驗知識相比,就是Deja vu啊!!!你曾經有似曾相識的感覺嗎?有。但你有辦法解釋它嗎?沒辦法嘛!因為這就是天能!(喂)


#時間鉗形攻勢感覺很嗨

#不懂沒關係這就是天能

2019年11月11日 星期一

《雙子殺手》觀後感(內文有雷)

拍武俠片但不只是武俠片,拍動作片但不只是動作片,這就是李安。光是能用類型電影的特殊元素去敘說故事的核心就是一件了不起的事。這不是什麼用「人家英雄電影動作片都已經玩效果和排場玩到那邊去了,你的場面只有這樣?」或是「複製人這種題材已經過時了啦!」這種質疑來偽裝成評論的時候。

能用形式呼應內容的戲劇常常是上乘之作,《少年Pi的奇幻漂流》用3D攝像技術與特效去探討「敘事的真實與虛構」,去思考「眼見是否為憑」的命題,就是一個最好的例子。近日的《星際救援》也一樣是形式與內容呼應的佳作,用太空科幻類型片的形式去呼應孤獨的內心、真空的記憶、無重力的精神狀態。

《雙子殺手》用動作片的飛車追逐和近身肉搏來呼應「自我追尋」和「與自我的搏鬥」,也是巧妙運用類型片元素去扣合主題的實踐。也因此,類型片在導演手上有了新的生命,新的定義,這是最難能可貴的地方。

雖然複製人電影不是什麼多新的命題,但《雙子殺手》對於議題的探討,不只是停留在「複製人應該被當成人嗎?」「我們應該複製人嗎?」「複製人能不能變成我們死後的代理人?」諸如此類的道德問題。這部片子著墨更多的部分是父子關係與自我認同:那些父母對孩子的叮嚀與告誡,常常只是為了在孩子身上修正自己過去犯的錯,那是一種以愛為名的複製、以父之名的拷貝。

《雙子殺手》設定複製人和被複製者有著年紀上的落差,這個設定讓自我存在意義的追尋和父子關係的論述可以更被突顯。我凝視的是我嗎?還是父親要我成為的影子?如果Clay爸爸痛恨的是這個不乖不服從的影子,那我要不要殺了自己的影子來換取父親的愛?凝視與倒影映照出來的是恐懼與人性,這和《少年Pi》當中Richard Parker與Pi的凝視水面倒影的片段如出一轍。

片中的鏡頭也不斷帶到鏡子,除了能豐富凝視意象與槍擊場景設計,也讓我想到拉岡的鏡像階段理論。精神分析學家認為鏡像階段是嬰兒形塑自我的重要階段,簡言之,嬰兒在鏡像階段之前無法意識到自己和母親及他人的區別,對他來講都是一體的,自我和他者是混淆的。而鏡像階段的嬰兒從鏡中看到完整自我的形象,迷戀且認同之,以為那就是自己。

不過鏡像終究還是鏡像,是他者,是被想像出來的,是一個期望值,是一個誤會。如果沒辦法走出鏡像,打破鏡子,理解到鏡中的那個影像是他者、是他人或自己的錯誤期待,那就永遠不會認識到真正的自我了。《雙子殺手》中多個打破鏡子的鏡頭讓我想到這個理論,Henry和Junior其實就是在跟對方(他者)搏鬥的過程中破鏡,期望自我能夠從破掉的鏡子後重生吧。

總之這還是一部形式與內容搭得極好的片,甚至能夠開啟類型(genre)的詮釋與定義辯論。雖然編劇好像深怕觀眾看不懂似的一直重複提到鬼魂和鏡子,有點說得太多,但還是水準之作。李安果然是我最喜歡的導演,真的很厲害啊(跪)願意冒險玩新技術、探討與新技術對應的表演(雖然台灣看不到每秒120幀)、願意不媚俗,其實是很不容易的。真不敢相信雙子殺手在IMDB只有5.7分。不過藝術就是這樣,見仁見智。

2018年9月30日 星期日

吳明益《單車失竊記》科遊展



若把一本書攤開為一個展場,將小說字裡行間的聲音、影像、記憶都展示出來,會是什麼樣的樣貌呢?三餘書店第一次策展,策展概念與執行就很成熟,令人佩服。

身為住在高雄的吳明益的書迷是不是有點太幸福了呢?展場不僅有吳明益老師自己收藏的幸福牌腳踏車(老師是自己去找一個一個的零件自己組裝起來的欸!)可以親自尋找腳踏上多如牛毛的幸福牌logo,還可以看到老師精心收藏的幸福牌腳踏車配件。據說老師想寫一本臺灣腳踏車的歷史考究書,而且已經在進行中了。(私心覺得老師根本就是加了很多論壇的宅男吧?XDD)











書中提到的叢林戰場景、黑膠唱片版的望春風、鄒族人的記憶,透過聲音裝置被展現出來。因為老師喜歡攝影,也因為小說人物的攝影師設定,展場內還有看起來浮在空中的浮空投影(hologram)、阿巴斯的暗箱(camera obscura)、可憐的大象/光柵動物園(animated optical illusion),以及老師自己蒐集的舊照片(用藍晒的方式呈現,而且主題都是舊年代裡,親子與腳踏車的合影)。








另外,書中提到的二高村、蝴蝶工業,讓展覽與高雄產生了連結,策展單位蒐集二高村的歷史/當代圖像和六龜彩蝶谷的故事,讓小說展覽本身和展地有了新的對話,也因此對於展覽由三餘書店主導、並辦在高雄這件事情,產生了更強的說服力和美好的連結。

三餘還和河川實驗室合作,看完展覽後都可以領取小禮物,自己動手做「菲涅爾透鏡暗箱」、摺紙玩成一隻大象。像是這樣的小彩蛋為這個展覽帶來更多驚喜,錦上添花。




一開始對於「科遊展」的設定不是太了解,但看完以後真的覺得主題明確而且誠意十足(票價才150,有解說、有贈品、還有老師的手稿啊!)。就算不是書迷,也可以透過多元的展示方式,和臺灣某個年代的記憶對話,高雄人更可以看到一些不是那麼常在主流論述裡看到的關於地方的神話與哀愁。

展場人員說,學校老師帶小朋友去看可以申請導覽人員,之前來看的國小生雖然都沒讀過《單車失竊記》,但對於科學、聲音、影像的展覽還是非常有感。推薦給大家!



2018年9月29日 星期六

碰!笑到哭的《一屍到底》(內文有雷)

        我承認我看電影之前連預告片都沒好好看完,心想,這好像不太是我會喜歡的片,而且才37分鐘?(可見預告片後半段完全沒看XD)。我也承認在沒有去找劇情大綱之前就踏入電影院,完全是因為看到太多劇場人在臉書上分享諸如「好久沒有在電影院狂哭。」「完全被擊中。」之類的評價。結果我也是又整個被擊中,觀影過程中,又哭又笑,時而笑到哭,時而哭到笑。

        這部電影的珍貴,在於它玩形式與後設玩到爐火純青,玩到雅俗共賞,玩到連觀眾哭笑時對比戲劇與人生中的荒謬場景的既視感都能完美召喚。從亞里斯多德到王爾德再到當代,究竟是「藝術模仿人生」或是「人生模仿藝術」的論辯已顯得陳腔濫調,在這個直播和即時動態活躍的年代,這種二分法甚至顯得有些不合時宜。然而,《一屍到底》把人生與藝術互相模仿、互為辯證的關係表現得淋漓盡致,我想這是為什麼電影這麼好笑又這麼好哭,簡直太荒謬但又太真實啦!

  電影前37分鐘的一鏡到底直播劇是戲中劇組產出的作品本身,但這個作品本身是戲中戲的架構,所以在這裡面就已經玩了一次的後設。而當電影呈現出一鏡到底直播劇的鏡頭外那些天馬行空的製作過程與兵荒馬亂的拍攝場景時,電影真正精采的地方才開始。這讓我聯想到 Michael Frayn 的舞台劇本 Noises Off;該劇將觀眾眼前的戲劇表演呈現過一次後,再把後臺翻轉給觀眾看,笑鬧的效果就是從臺前臺後對照的反差製造出來的。劇場的表演場域是舞臺,電影則是鏡頭,不得不說,電影藝術的特色,如鏡頭的選擇、重點的強調、敘事者的隱身,能讓這種後設玩得更痛快。能夠想到用一鏡到底的影片設定來呈現出拍攝的慌亂是很聰明的,某種程度上就和劇場重視效率而且不能重來的特性很像。

        人生一樣不能重來。那些令人捧腹大笑、匪夷所思、措手不及的突發狀況完全呼應了生活的切面。遇到這種狀況,有些人會像製作人和偶像男主角一樣抗拒,說「這不可能,這不能直播,需要先中止」,但有些人會像導演和導演的女兒一樣,正面迎戰,雖然可預期的大概仍是一片混亂。(credit: 以上是阿賢的觀察與詮釋。)然而生命就是如此,許多意外的巧合(如導演老婆剛好很愛演、為了撐場面而談的防身術剛好跟化妝師英勇殺殭屍的設定謀合)、生猛的領悟(如愛耍大牌的收音師一邊大便一邊補妝一邊痛哭、重視形象的男女主角被指責虛假、被吐得滿身、被當頭棒喝)都會出現在你不能重來、不能停機、不能NG的人生。

  片子本來就是假的,但鏡頭能讓畫面很真實。電影鏡頭從直播劇本身,切換到劇組工作狀況,再切換到拍攝直播劇的慌亂現場,最後呈現片尾的《一屍到底》拍攝側錄,這些切換重複指涉戲劇的虛構性,但每一層故事中的無可奈何和荒唐脫序,卻又和人生如此契合。戲如人生、人生如戲,雖然這是一個老掉牙的說法,但在此被用一種新的樣貌呈現,而且這些隱喻竟然如此有說服力。外界不見得看的見這些生命中血淋淋的真實(比方說從頭到尾都在攝影棚看直播劇的總製作人,覺得整個製作真是成功的不得了),因為他們都在鏡頭後面。在鏡頭前,直面人生的自我,才能參透生命的虛實。

        雖然電影和人生相隱喻的部分真實到讓人咋舌,片場(也就是人生場景)中的權力位階也很讓人心有戚戚焉,但電影的基調其實依然是喜劇,親子關係的解鎖與角色的成長都噴出了很大的正能量。所有劇組人員互相幫忙,一起奮力堅持到最後一秒的設定,還是挺溫馨的,很讓人懷念那幾個令人暖心的劇組。以前常常想我到底是喜歡戲劇還是喜歡一群人一起完成一件事的感覺,我覺得這兩者大概缺一不可吧,沒有一群人合作不成一齣動人的戲,反之亦然。

  藝術真是人生的救贖,今天下午走出電影院之後,跟阿賢說,偶爾看到這種很療癒人心的藝術作品,總會覺得,啊!活著真好。好像能繼續屬於自己人生的那個cut,然後別忘了,在被殭屍一般的窘境纏身的時候,只要「碰!」一聲就可以脫困並繼續前進了!XD

P.S. 片尾曲是不是抄襲了 The Jackson 5 的 I Want You Back啊?雖然旋律完全不同,但編曲根本一模一樣啊!不要跟我說這是致敬吧XD

2018年4月11日 星期三

小川洋子《人質朗讀會》

每個章節分開來看是數個短篇,但因為全是人質們在面臨死亡時關於自身生命故事的講述,所以發散的敘述在最後兜成了一圈,一如八個來自不同地方擁有不同背景的旅客在獵人小屋中朗讀自己的書寫時,也是面對面席地而坐圍成一圈吧。
小人物在生命的某個片段與不起眼的、消失了也不會有太多人察覺的、不知存在與否的路人、陌生人、或幽靈有了短暫的連結,他們可能是不知為何地幫助陌生人脫離困境、完全搞不清楚狀況地背起年邁的老人往階梯上衝、或是在意識過來是怎麼一回事以前就和隔壁的鄰居煮了一鍋彷彿有魔法力量的湯。
這樣的連結在日後的某些時刻在人質的生命中起了一些作用,也許是影響了他們的職業、或是對方留下的物品成了護身符一般的存在。貫穿不同故事的是一些不知虛實的記憶、器物成為身體的一部分的描繪、以及與生死相關的想像。
在其中一個人質的故事〈B談話室〉中,即將滅絕的語言透過它們僅存的語言保存者被說出來,即使聽者並不明白語言本身,卻都能專心去傾聽這些超越意義的語言。這種儀式性的呢喃和《人質朗讀會》的設定呼應--故事的講述可以產生一種儀式般的中介效果,只要你在其中,彷彿就能得到平靜,彷彿人質就能一直處於安全狀態,彷彿生命可以繼續。語言可以超越意義,同時,語言也能為生存,或生活,帶來意義,或生命得以延伸的妄想。這也是為什麼《少年Pi的奇幻漂流》中,Pi在失去用來寫日記的紙筆後會那麼沮喪。在孤立的狀態中,語言可能是一個人最後的依歸。孤立的人質透過故事的朗讀想像生命的延續,而身處世上的每個人又何嘗不是在生命的某些時刻成為被孤立被遺忘的人質呢?在這層意義上,《人質朗讀會》的書寫與閱讀是指向敘事本身的後設敘事。
也許這樣的敘事結構並非獨有,但細膩的描寫、溫柔卻不失風格的筆調還是很對我的胃口,而且作者總能不慍不火地把自己對生命的觀察巧妙地透過敘事呈現出來,毫不矯情。好喜歡小川洋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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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葉蟻高舉著比自己身體更重的東西,卻沒有絲毫的痛苦。看他們走路的樣子,似乎在說,不,沒事,請不要為我擔心。沒有人東張西望,也沒有人誇耀,更沒有人想要超越別人,每個人都知道,那是自己理所當然的使命。綠色小溪靜悄悄地,毫不停歇地流向樹木圍繞的森林深處。帶著自己必須背負的供品,送向既定的目的地。
人質就是這樣朗讀著自己的故事。」

2018年2月12日 星期一

《水底情深》觀後感(內文有雷)

開場的敘事聲音、超現實感的場景和配樂,為電影建立了鮮明的風格;即便故事展開後,情節上的細節暗示時代背景為美蘇冷戰時期,但奇幻的畫面語言依然為故事加上了一層非寫實的、童話般的濾鏡,使得爾後亞馬遜和的特殊物種魚人(Amphibian Man)的現身和其「神性」能夠見容於本片其他寫實的背景設定。此外,片頭特效搭配上手搖攝影鏡頭,讓電影一開始就充滿「水」的意象,使形式(流動的運鏡)和內容(水底畫面)相呼應,皆可見序幕的巧思。



The Shape of Water / Desire / Love / Life


水是什麼形狀的呢?水是一個具象名詞,但有趣的是,水沒有形狀。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充滿能動性的水可以是各種形狀。在電影中,流動的水作為意象,和流動的慾望、愛情、生命產生了連結。

水可以是慾望,反映在女主角Elisa每天早上在浴缸裡自慰的場景。水可以是愛情,體現在Elisa和魚人在水中交合的歡愉,片尾的情詩也清楚地指涉了水與愛之間的聯繫。

Unable to perceive the shape of You, 
I find You all around me. 
Your presence fills my eyes with Your love, 
It humbles my heart, 
For You are everywhere...

水同時也可以指涉生命──Elisa自小就是孤兒,她被發現的時候被丟棄在一條河邊。遇見魚人之後,Elisa覺得自己被完整了,重新活過來了。Elisa的重生和水脫不了關係,因為她流動的慾望、流動的愛、以及她流動的生命都隨著水的意象流轉。



When he looks at me, the way he looks at me. He does not know what I lack or how I am incomplete. He sees me for what I am, as I am. 


Elisa在說服鄰居Giles幫助她一起拯救魚人時,說出這段的臺詞(我覺得很感人嗚嗚),也清楚表露為什麼她和魚人能夠相愛:因為能夠互相同理。身為一個喑啞的清潔工,Elisa沒有什麼尊嚴,在上級看來,她不過就「只是一個打掃的」,而因為喪失言語能力,她也更容易遭受各種騷擾,因為「她什麼都不說」。

Elisa雖然每天都必須面對她沒有尊嚴的存在,以及無法言語的殘缺,但依然堅強地打起精神求生存。同樣的狀況發生在被禁錮、被凌虐、但求生意志未曾消失的魚人身上。Elisa和魚人的同理和愛是不需要語言的,是超越物種的,雖然有些獵奇,但編劇能夠透過人物的塑造去賦予人獸戀更深層的意涵,用一種全新的方式講述「愛能超越一切」這樣的老生常談,是讓人眼睛為之一亮的。

同理心不只存在於男女主角之間,Elisa的鄰居Giles和同事Zelda也體現了這樣的偉大。Giles的無力感大抵來自於他受挫的藝術之路、難見容於社會的同志身分、孤老一生的景況。同樣地,Zelda對丈夫和家庭生活亦感到無力,覺得自己的付出和真心很少被感激。Giles和Zelda之所以能夠同理Elisa,某種程度上也是因為他們從生命得到的挫折感。當Zelda的丈夫為了活命,對著美軍上校Strickland說出魚人的下落之後,Zelda給了她丈夫非常嚴厲的責備眼神,大聲喝斥:「你從來不說話......你從來一句話也不說.......你不會懂的,你永遠不會懂的。」



Giles: Look, it’s not even human.Elisa: If we do nothing, then neither are we.


不同於Zelda的丈夫,Giles和Zelda懂得同理,並願意幫助Elisa的救援行動。當Giles一開始質疑魚人根本不是人時,Elisa這麼說:「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那我們也都不是人。」

能夠同理他人的痛苦並伸出援手,是人之所以為人的原因之一。這一點美國將軍、上校做不到,因為當個人利益牽涉其中,他們選擇當一個不去同感他人之痛苦的怪物。亦即,外表像怪物的魚人反而懂得去感受,而軍服佩戴五星的將帥所作所為卻活像怪物。



失控的美國夢


然而,行徑如同怪物一般的美軍上校Strickland,卻是電影中最喜歡談「人」、「神」、與「尊嚴」的人。當他告誡Elisa和Zelda魚人根本不是人的時候,說,「人是依照神的樣子去創造的,你們覺得神會長得像魚人那個樣子嗎?神長得像妳,Zelda,也像我,可能比較像我。」這種自大的把神與人相提並論的傾向,和美軍上校失控的美國夢有關。

懷著美國夢的美軍上校有漂亮的妻子、一雙兒女,買了一台「能夠帶你到未來」的凱迪拉克,總是看著一本名為The Power of Positive Thinking(《正向思考的力量》)的書。對他而言,能夠向前走到未來是關鍵,未來代表成功,那是一種過於樂觀的幻想,但卻也是大時代的氛圍,這一點從Giles為蛋糕店畫的廣告亦可略窺一二:海報上寫著The future is here. (未來就在這裡。)

美國夢碎是必然的(上校的凱迪拉克沒開幾次就被撞歪了XD),因為所有牽涉其中的價值都是失控的──失控的正向思考(讓人想起《推銷員之死》中的Willy Loman)、失控的成功導向、失控的嚮往未來。這種對未來/時間的執念在電影的一開始其實就透過Elisa日曆背後的每日箴言被指涉:Time is but a river flowing from our past.(時間不過是從我們的過去流過來的河流。)既然時間都會變老,何必執著看向未來?為何不把現下的時間過好呢?

這位美軍上校當然無法明白這個道理,也必然走向悲劇,因為我們在他身上看到太多反諷。一個能把聖經故事講得頭頭是道的人,卻最不懂得神。Strickland相信人定勝天的,他的自負蒙蔽了他的理智,以為自己是神,能夠操控一切。

Strickland對成功的渴望除了來自根深柢固的美國夢以外,也是受到壓迫而生。上校在反抗將軍的壓迫時提到,自己過去一直表現良好,難道要因為一次失敗就被否定,被質疑無法當個像樣的(decent)人?將軍不為所動,洗臉Strickland之餘,還和他討論了所謂decency(體面)是怎麼一回事。在他的想法裡,「成功」等同於decency,如果不成功,什麼都不必談。

將軍語畢,上校雖然灰頭土臉,但竟也接受他對decency的新解。這樣的誤用其實非常有趣。就字面上看來,decency應該是舉止有禮、誠信、合乎道德並受人尊重的「好人」,但在這兩位美國軍人的誤用之下,卻只剩下「成功」能夠定義decency。不過這樣的誤用,在美國夢氾濫的年代,卻是主流。

「好人」的定義則是片中另一個重複出現的主題,反諷出現在化身為美國科學家的蘇聯間諜身上。作為間諜,Dr. Hoffstetler一開始的所有行徑都是為「國家」服務,但是當他作為一個科學家的判斷開始產生作用後,Dr. Hoffstetler對於消滅魚人這樣的指令開始感到懷疑。當他意外地發現Elisa的救援行動時,伸出援手,Elisa和Zelda對他說「博士,你是個好人。」時,相信這位博士的心情是相當複雜的。

博士之所以成為這層意義上的好人,是因為他鼓起勇氣做了選擇,讓「自我」和「國家」產生斷裂,讓「自我」脫離「國家」做出選擇。在冷戰架構下,個人和國家是難分的,美軍上校至始至終都將自我和國家綁在一起,而這樣的舉動不但危險,也終將招致毀滅。

(忽然想到,博士在被上校毒打後,透露出魚人下落真是全片最大敗筆,太不符合人物設定了啊啊啊啊啊!)



Life is just the shipwreck of our plans.


片末,美軍上校看著具有自癒能力的魚人再度站起時,他對著這個在亞馬遜流域被當作神來崇拜的魚人說:"You're God." 。神在這裡具備了兩層意義。就上校對於神的定義而言,眼前的這個魚人是能夠控制一切的主宰。就片中其他透過反諷而指涉的「神性」而言,這個魚人之所以為神,是因為他decent, good, and human-like,他具備了神(希望人擁有)的美德。

(片尾情詩中的You也都是大寫,或許某種程度上也和魚人被稱作神這樣的安排相呼應。)

和這樣的神人過招,怎麼能有什麼捕捉計畫會是完美的呢?Life is just the shipwreck of our plans. 這是Elisa日曆背後的每日箴言揭露的第二個訊息:生命不過是計畫失敗後的殘骸碎片,一如船舶失事。因此去深究生命的樣貌和形狀是沒有正確解答的,因為生命像水、像愛、像慾望,當你感受它時,它無所不在。

2018年2月9日 星期五

石黑一雄《長日將盡》讀後感

「對多數人而言,傍晚是一天裡最美好的時光,也是人們最盼望的時光。」


史帝文斯見了肯頓小姐的後兩天,在碼頭邊就著夕陽、對著陌生人宣洩情感之際,他的旅程也走到了盡頭。漫漫長日一如他漫漫的一生,被縮影在這趟漫漫旅程。看著史帝文斯眼淚潰堤,我不得不承認心底出現這樣的感覺:我之所以忍受這個不合時宜的老總管整趟旅途的碎唸,似乎就是為了看這一幕,為了看他在見了肯頓小姐並坦誠悔恨之後,不再壓抑,像個真正有情感的人一樣,做出一些較為真誠的反應。

史帝文斯是英國達林頓公爵的宅邸總管,後來豪宅易主,他也就一併服侍來自美國的新主人法拉迪先生。美國主人幽默、愛開史帝文斯的玩笑,這讓一向正式的他感到困窘,常常不知道該如何回應。當主人鼓勵他應該放個假,開車去遊歷一下英格蘭的田園風光時,他的回答竟是:「這些年,我在這座宅邸牆內見識到英格蘭最美好的風光,已是我的殊榮。」("It has been my privilege to see the best of England over the years... within these very walls.")

「只要是有專業素養的總管,在外人面前必定完完全全活在他的角色裡,絕對不能有任何一刻讓別人瞧見他一會兒將這個角色給拋開,一會兒又開始扮演起來,就像總管職位不過是啞劇裡一件穿脫方便的戲服。」


說這位專業總管是一位公私不分(或許應該說,公大於私)的「奴才」也不為過。史帝文斯終究還是踏上了旅程,而他在旅途中的追憶修辭透露出,多數時候,他昧於現實與人情,捨棄各種慾望、私領域、個人價值判斷、批判思考,只為了成就總管這一門專業的「尊嚴」(dignity)和「偉大」(greatness)。他把出入達林頓宅邸的各國達官顯要視為世界的軸心,然後把自己的職業視為使世界軸心滿意的重要關鍵,並天真地相信,只要這些首相與外交官滿意宅邸的整體服務,世界的齒輪便能順利轉動,他也就能對世界做出可觀的貢獻。至於這些非官方會議所討論的議題和決議他一概不過問,他唯一關心的是銀器是否擦拭乾淨、賓客需求是否被滿足,因為他相信,偉大而有尊嚴的總管,絕對信任主人的判斷與良知。

這位總管對於主人的愚忠呼應了他的守舊心理。當然,史帝文斯本人當然不認為這是愚忠,也絕對不承認自己守舊。他擅長透過自問自答、反覆定義、層遞舉例等修辭來說服讀者(也說服他自己),他過去幾十年來,所有不近人情的應對和決定,都有其無私而深刻的考量。因此,他面對父親病危時所給予的冰冷回應,並非無情,而是為了讓一屋子具影響力的各國人士(包含法國代表)能夠滿意於官邸的各項服務,進而達成共識,回國說服國家主政者取消凡爾賽合約中對德國的苛刻要求。史帝文斯在前幾章花了很長的篇幅,說明其父過去做為一位總管如何具有尊嚴,而在其父親病危之際,他便召喚出他認為父親過去所體現的「尊嚴」,試圖辯明自己為了顧全會議而不去照顧父親是「偉大」的作為,聲稱「家父一定也希望我現在繼續履行我的職責。」他甚至能夠毫無愧歉地說:「如今每每憶起那晚,縱或不免有些悲慟,但我的確感到十分得意。」

同樣地,他與肯頓小姐無疾而終的情感也應該被歸咎於他毫無彈性的行事做風。史帝文斯一再輕忽自己對肯頓小姐的情愫,在許多關鍵時刻,皆如木頭一般不願表露出自己的情感,導致最後兩人的生命難再有交集。他在許多回憶片段中,反覆推敲肯頓小姐的心思,而其回憶最後的結論總是一貫地合理化自己的消極作為。然而,他之所以踏上旅途便是為了見婚姻出現危機的肯頓小姐一面(雖然史帝文斯費勁地解釋,為人手不足的宅邸尋求可用的女管家才是他此行最重要的目的),而肯頓小姐的回憶片段篇幅之多,亦顯露出史帝文斯對她的重視。不過,史帝文斯是一個處理公領域優於私領域的人,他不曾、不肯、也不會面對自己的情感。有一回,肯頓小姐貼心地送了花到史帝文斯的個人休息室,史帝文斯不但不領情,還一直要求肯頓小姐離開,聲稱這樣的舉動妨礙了他的私人時間。當肯頓小姐發現史帝文斯當下正在閱讀的是一本羅曼史小說時,史帝文斯在回憶的獨白中解釋:「我會翻閱這類書籍的理由很單純:它是有效維持並培養個人英語能力極富成效的方法。」接著更是長篇大論精準掌握語言之必要。這件荒謬的小事足見史帝文斯多麼善於偏離他真正的心意。
  
史帝文斯的回憶常常試圖為自己的荒唐行徑做開脫之辭,而他的固執與不自覺,恰好深刻地形塑了他的人物特色。或許在他自己的定義裡,他能夠被稱作一位專業管家,但就其情感、價值判斷、道德思考面向而言,史帝文斯失敗極了。但史帝文斯的失敗又讓人不忍苛責,究其因,他的偏執是關鍵──作者讓這位以爵爺宅邸為家的老總管踏上旅程,給他回憶的機會,讓他暢所欲言;作者對於史帝文斯的不合時宜保持沉默,不忍戳破,直到最後一日,才讓史帝文斯對著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表露出自己的悔恨與慨歎。這樣的安排,無論在人物形塑或是作品結構上,不但有加分的作用,就算有批判,也都是溫柔且節制的。

「我們總是落在最後,史帝文斯。每次都是最後一個堅持固守過時體制的國家。」


書中另一個不斷出現的主題為大英帝國在兩次世界大戰前後面臨的衝擊與挑戰。英國的衰落與其他新勢力的崛起,體現在豪宅的易主。英國達林頓爵爺的宅邸轉賣給來自美國的法拉迪先生,宅邸內的英國管家與僕從們雖然換了主人,卻繼續堅持著他們古老而光榮的傳統,自詡為傳承英式管家技藝的重要角色。法拉迪先生隨性、幽默、與僕從的界線不那麼清楚,這和謹慎嚴肅的英國主人達林頓相去甚遠。在許多英國和美國小說裡,對於英美兩國人民與國情的差異多所著墨,因此這樣的對比並非獨創。然而,放在故事發生的脈絡來看,豪宅易主的確象徵了大英帝國榮耀不再的處境。

豪宅原主人達林頓公爵因為和德國使節關係緊密,在一戰之後便積極利用自己的人脈,將宅邸作為各國斡旋的場地,為一戰後的德國爭取一些尊嚴。在1923年3月的一場借宅邸舉行的國際會議中,美國參議員直指達林頓公爵空有高尚情操,不知當今世界已然改變,竟幻想能夠插手國際政治,簡直是「外行人」然而,史蒂文斯依然堅決相信達林頓公爵體現了英國紳士高尚的美德與情操,甘願成人之美,為其打點會議事務。多數與會者並不認同美國參議員在這場會議中對達林頓公爵的指控,然而,到了二戰前,爵爺誤信里賓特洛普(納粹德國外交部長),並將民主誤判為舊時代的思維,使得達林頓公爵在戰後成為眾矢之的,美國參議員所謂的「外行紳士」似乎不無道理。

如同達林頓公爵,英國也光榮過。但光榮不會一直存在,就如同長日總需走向黑夜。若我們把英文書名The Remains of the Day中的天光(day)視為希望與榮光的話,那麼英國在二次世界大戰後還剩什麼呢?若把天光視為史蒂文斯這一生的譬喻,那麼他在日落前的餘暉中,又看到了什麼呢?將大英帝國的衰敗與史蒂文斯的衰老並置,再以小說最後一章中的傍晚為背景,無論是書中人物或讀者,面對著夕陽無限好,卻也只能輕輕的嘆息,接受天光必然熄滅的結果。史蒂文斯不斷強調的榮耀與尊嚴,無論是屬於他個人的或國家的,最終也只能隨著夕陽沒入黑夜中。
  
但至少,史蒂文斯在這一刻坦露了對自我的懷疑,質疑了堅持所謂的尊嚴有何意義,也因此在長日將盡之時,他總算能夠不再壓抑,好好地哭一場,認真地追悔過往。在黃昏時分的慨嘆不見得會帶來什麼答案或解決之道,然而,這種勇於面對自我的態度,說不定才是真正的「尊嚴」。

雖然是類似公路電影那樣的寫作架構,篇章也是類似日記式的記敘,但石黑一雄並沒有讓主人翁成長或改變。他讓史蒂文斯和肯頓小姐見面的第五天日記留白,待第六日才讓史蒂文斯輕輕描繪兩人見面的經過,除了達到反高潮的效果之外,其實也很高明地暗示史蒂文斯所受的情感衝擊有多劇烈(當難以承受的事情發生時,人們總是需要一些留白的空間,無力去書寫日記,面對自己)。

小說的最後,史蒂文斯打起精神,似乎收拾好情緒準備回程了。他認為自己不應該繼續無視法拉迪先生頻繁的幽默語,打算積極地練習相對應的幽默回應。這不是改變,這依然是以主人的意願為尊的思維。然而,我似乎也無法苛責這位老先生了。

我想起肯頓小姐形容史蒂文斯的爸爸在供餐時犯了錯後,回到跌倒的石階旁,反反覆覆走動並凝視地面的樣子,「彷彿想找回掉落在那兒的某件珍寶。」

史蒂文斯也掉落了很多珍貴的東西,但走到盡頭,無論如何也找不回來了。如果他接受了這樣的事實,再次回顧達林頓宅邸,再度把傾力服務主人當作是體現自我尊嚴與價值的路徑,我們又怎麼忍心苛責呢?也許不合時宜,但史蒂文斯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都失去珍寶了,長日將盡又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