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30日 星期日

週末隨筆

同事們好像都覺得我心情很差的樣子,最近都對我好好,還會特地傳訊息問我心情有沒有比較好......是我臉色太糟嗎?週五社團課,身為導師的我得以偷閒,讓溫暖的國文老師和歷史老師拉去吃了很療癒的下午茶,得到手工果醬一瓶。

週六早上和朋友拿工作證去高雄展覽館的食品展吃吃喝喝,看到用麵粉做成的媽祖麵包、孫悟空麵包、各種神明麵包,大概第一屆世界六強麵包賽的主題是神明?各國的麵包師傅在展場用心地和麵粉、揉麵團,不知道為什麼,就只是這樣看著他們靜靜地烘焙就覺得很有力量。然後在另外一區開心地試吃各種香腸、黑豬肉、味増湯、酵素飲、海苔餅、貢丸、金門高粱酒調酒(媽呀爆炸好喝,要不是看在一大早的份上真想直接點一杯來喝)、大廠牌咖啡如UCC、在地的臺灣咖啡(阿里山咖啡好喝)。臺灣在各方面還是很有競爭力的呀,不論是硬體如食品設施,或是軟體如農作物栽種,怎麼經濟就好不起來呢?

年輕的展場人員戰戰兢兢、管理階層的白領穩重沉著、日本來的大叔頂著香菇頭(就是香菇布偶)比YA讓我拍照、年輕創業的夫婦站在大型輸出的看板前面推銷自家產的橄欖(並且笑著說他們已經放棄推銷咖啡,高雄的黑咖啡市場還不夠大)──和友人一致認為偶爾看看這樣完全不同領域的職場樣貌還是非常必要的啊。對我來說,那讓我看見生活的艱難和生命的韌性,也讓我反思自己所擁有的和缺少的。總之不知道為什麼逛完了食品展覺得力量也一點一點地回來了。逛完食品展和友人扛著筆電到喜歡的Cubby Cafe認真工作、好好做人。來高雄一年,總算找到一個住家附近最喜歡的空間,一家當你進門時,老闆娘會認出你來的咖啡廳。

今早又和高雄朋友去一家名叫日光徐徐的餐廳徐徐地吃著早餐、細吐生活中的困境和笑話。每個人都是這麼費盡力氣地自立自強以求自給自足啊。吃完早午餐,趁著秋日太陽正好,洗曬床單,澆澆陽台上的盆栽,前幾天灑下的種子都發芽了。晚上自書店歸來時,隔壁鄰居(亦是學校公民老師)拎著她從西螺帶回來的九層粿給我,斜對面的鄰居(亦是學生的家長)則是塞了兩顆臺南老家自耕的火龍果給我。歷經前兩週的南北奔波,這週留在高雄的我,在理應憂鬱的週日夜晚收到了很多祝福。

上回對我很好的生物老師問我,還會再調動嗎?其實我也說不準。原本很想要把從高一教的學生們帶到高三,但這學期以來的無力讓我覺得,其實也沒必要堅持,某種程度上,學生就是最薄情的一群人了。(當然還是有很貼心的啦。)只是每換一所學校就是一個賭注,誰知道會更好還是更糟呢?而我在不久之前才花了好多錢換了租屋處的窗簾哪,當時是想著要住下來的啊。如果喜歡一個城市,卻想著要離開。如果喜歡一個人,卻想著要道別。如果這是長大的各種無奈。

長大真麻煩。

2016年10月2日 星期日

勞動生活

我在學校T樓的辦公室辦公。多數時候大家都低頭做自己的事情,待改的課業堆積如山,待辦事項沒有盡頭。於是整間辦公室感覺冷冰冰的,沙發區堆滿雜物,一疊不知道是幾百年前哪屆家長委員送老師的八股書籍被置放在角落長灰塵,除了學生補考,很少人會去坐那裡。F樓辦公室就不一樣了,窗臺都是被照養得很好的綠色植物,玻璃上有可愛的窗貼,沙發桌有風格相符的桌巾,一旁還有木製小櫃子,上面都是同事分享的雜誌書報。我這學期常常跑去F樓串門子訂便當吃午餐。「歡迎常來,這裡和T樓不一樣齁,我們這裡比較有『人氣』啦!」這話聽起來讓人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我被溫馨的F樓接受了,但另一方面,我從他人口中證實了T樓的冰冷,而我來自那裡。

上週四T樓辦公室有一個資深老師被學生氣到放聲大哭,我和幾個老師一起安慰她(真是不管教幾年,只要你太在乎學生,都還是會哭),於是我終於有契機拿出從爸爸那裡A來的古董級菲利普磨豆機、去雲南買的咖啡豆、以及新購入的臺灣製不鏽鋼濾網、手沖壺和咖啡壺,想要好好地泡一壺咖啡給同事喝。我在狹窄悶熱的茶水間不熟練地泡著咖啡,流了滿身汗卻覺得第一泡好像失敗了而有點沮喪。家政老師見我好像在洗三溫暖一樣,就說:「妳出來外面沙發區這裡泡啦!」於是我們就把所有東西移到那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泡起咖啡來。


家政老師是專家,她一邊講著關於咖啡的知識,一邊教我手沖的秘訣。哭得差不多的老師看到我這麼大費周章,平常不怎麼喝黑咖啡的她也跟我要了一杯。另一個平常待我很好的數學老師也有咖啡癮,我在辦公室的第一杯咖啡就是他請的,說什麼也要給他一杯大杯的。家政老師此時從冰箱裡拿出一包甘蔗,要大家跟她一起啃,回味一下old school的臺灣印象(我好幾年沒啃甘蔗了,真的好懷舊)。嗯,喝咖啡配甘蔗,這真的是太hardcore了。


我跟家政老師說,「我們來改造一下這裡好不好?」她點點頭。老師的工作是在星期一到五試圖和混亂和平共處,如果可以,要教學生平定這些混亂,讓一切都像被熨斗燙過一般服貼。對,我懂,不允許混亂和變異的話,學生的主體性怎麼展現呢?呃,當你面對的是一群如野獸般的叛軍時,有時候真是顧不了這麼多。所以,學校生活基本上是由一堆表格、規矩、步驟組成的。在組織嚴密的國度裡,得以在沙發區密謀一場變革,真是太刺激了。


於是喝罷咖啡,我和家政老師就開始丟雜物、回收、改變桌椅擺設、掃地、拖地、把所有陳年的灰塵擦拭乾淨。好久沒有純粹的勞動。覺得近日來的負面情緒都隨汗水排掉了。其他老師也捲起袖子幫忙或給意見。T樓動起來了!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人氣。(上一次人氣這麼旺,大家難得彼此說話的時候是某上司提出腦包政策而大家在批判的時候。)幾個老師下課回來了。「欸?這裡怎麼變了?」「哇!這個門三年沒開過了欸!」「喔喔哦這樣很不錯。」

同事的驚訝讓我的心情得以轉換。但我想,單純勞動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幹粗活能夠讓人開心,因為它通常涉及創造。就像煮飯為什麼療癒?因為你正在從事一場創造,一場就算失敗了也無傷大雅的創造。


就在剛剛,我又幹了一場粗活,從事一場只對自己有意義的創造。 租屋處的床架搖搖欲墜,有一處的螺絲鬆了,螺絲有公的沒母的,只要搬動床,床架就發出嘰嘰吱吱的聲音,「你再不正視我,我總有一天會垮哦。」中秋節回家,爸爸特地給我一組六角螺絲,要我好好處理。我躺在地板上,笨拙地把螺帽塞進床架的洞,想要把螺絲從另一端鎖進螺帽。結果螺帽卡進洞裡、一個慌張下墊片和螺絲被我揮到衣櫃下、這時候送冰箱來的工人打電話過來、一不小心鬆手後床架的橫木一根根掉了下來。


這簡直就是近日的生活寫照。


使勁把木頭卡榫暫時敲回洞裡、接起電話、迎接新的冰箱、滿足電器師傅對於年輕人當老師這個行業的好奇心後,我撥了通電話回家。這其實應該是件蠻簡單的事,做不來感覺有點羞愧,還好爸爸不會因為這樣笑我。在經過軍師爸爸的專業提點後,我下樓跟房東借了一把尖嘴鉗、把床板搬起來、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從容地把螺絲鎖進螺帽裡,我得到久違的成就感。我想起以前在劇場裡裝臺裝燈的時候有的那種成就感。這種透過粗活而成就的創造,竟然是在忙亂生活中的一種解答。


現在我能睡在一張穩如泰山的床上了。




2016年6月11日 星期六

Know Thyself

工作才不到一年,卻覺得被馴服得很徹底。生活型態是、思考和行動也是。週間生活窒溺,週末總是急著逃離。移動、舞步、酒精、節奏。絢爛的週末放逐在都市重複搬演,在觀看集體竄逃的同時,耳邊也傳來聲聲奇異的祝禱──摩登的紅男綠女如同起乩的廟公廟婆,各自投身所需的介質,或電音、或調酒、或流浪、或遊走。人們在意識的邊緣,透過自我催眠以尋求中介的慰藉。催眠與麻痺不能解決問題,但是人們無能為力。

於是這陣子的心態是這樣的。保有一點自覺,但也不逼自己抽離。每個週日夾著尾巴從逃亡中歸返,帶著更疲憊的心面對朝七晚五,或晚八晚九。在跑步機上跑到晚十,用腦內啡支撐搖搖欲墜。從來沒有特別逼自己要做什麼或不做什麼,生活就長成這樣了。脫離學生身分後的生活原來這麼不同。想到許多朋友早就不知道過這樣的生活多久了,就覺得自己在人生的旅途中真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

對自我的理解,似乎也如同剛學走路的孩子,步步顛簸,方向感似有似無,無知得過度戲劇性。

我開始獨自處理以前無暇顧及(或是沒有能力、沒有契機顧及)的課題,多半是關於內心的渴望與恐懼。不是很容易,但是經過這段日子,我漸漸清楚即便困難,也得勇往直前。我知道自己是一個矛盾的人,也知道自己某種程度上很疏離。矛盾可以很美,疏離也是。只是如果我開始不斷撞見因為矛盾和疏離而生的訕笑和質疑,大概必須好好處理一些情緒。

或許我從來就沒有真的了解過自己。真是奇怪。在每個階段的每個當下,我都認為自己的自覺指數很高,可是再回首的時候,總是覺得自己幼稚。雖然有點糗,但想想也沒什麼,表示我成長了吧?希臘哲人都說了,Know thyself,這是一輩子的課題。我應該好好謝謝那些,讓我掙扎、讓我哭喊,但也讓我更認識自己的靈魂,那一個個游牧的、飄忽的、可鄙的、卻也美好的靈魂。

認識你自己。



2016年3月6日 星期日

謝謝光臨

把你點亮的人
忘了在離開的時候
把你熄滅

其實早起
沒有想像困難
早退也是

──〈光臨〉任明信

*

上週末在三餘書店偶然讀到此詩,感到真實而悵然。道別是讓人最窒息的場景,我通常在那之前的每個中場休息反覆練習,用最清晰的畫外音提醒自己,最終有一天我們要說再見。

我要一杯耶加雪夫,謝謝──其實是甘醇而不是苦,總有一天得說再見。請再給我一杯黑糖拿鐵──苦味讓灑在奶泡上的糖粉調和了,總有一天得說再見。這本書有折扣嗎──噢你們都是賣原價,也好,獨立有獨立的難處,總該有所堅持,總有一天得說再見。我就這樣在三餘努力歸零,午后的陽光穿透玻璃,把窗面上的詩句點綴得亮晃晃的,若有什麼遺憾,也應該在這樣的粉飾中太平才對。

我要再來一份檸檬磅蛋糕──日式的瓷盤素雅地托著兩片看來誠實的蛋糕,總有一天得說再......等一等,這既沒檸檬蛋糕的鬆軟,也沒有磅蛋糕的厚實,不上不下,尷尬得像被倒在馬克杯的紅酒,或以淺碟裝盛的清茶,光是看著都讓人侷促,你讓我怎麼說再見?

道別就這樣被擱置了。我甚至記不得我們什麼時候好好打過招呼。

整個下午的練習起了多少作用,只有詩人才知道。而他們從沒說過,不告而別該怎麼解。或許就是繼續練習早起、早退、早起、早退。想來困難,執行上更是寸步難行。但我不怪詩人,有時候隱瞞是一種對脆弱的武裝──而我心存感激,感激那些詩句所分享的脆弱和真實。我所企盼的也不過如此。至於什麼時候能夠早退?大概是我能坦然而自在地對你說聲謝謝光臨的時候罷。






2016年2月14日 星期日

遲來的年終自白

去年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年。對自己的認識好像多了一些,對生活、對人生、對家人、對關係、對過去的和未來的都有一些新的體悟。這是一個活過去了,然後回頭看的時候仍然可以看到那些絢爛、掙扎、笨拙、和單純的一年。

我似乎是個健忘的人。常常有人說我用力生活、凡事努力。我的確是這樣期許自己,但奇怪的是,那些我覺得用盡力氣的日子到頭來好像沒有留下什麼印記。好像就是這樣,年復一年,一眨眼就到了轉角。


雖然在每個階段都做了不同的嘗試,轉了幾個彎,沿途遇到了許多貴人和重要的人,看到了一些預料中與意外的風景,生命看起來沒有太多留白,但我卻不太有在轉角駐足良久的印象。我看到有些人站在路口探頭張望、來回踱步、抽根菸、打幾通電話、搔搔頭、索性躺下來看看天空看看雲、醒著、睡著、最終他們大多摸摸自己的心,深呼吸後選定方向,在一個瞬間向左或向右轉,然後往前衝,充滿熱情、忠誠度、自我意識。


而我沒有。


好像就是把現下的責任盡了,把眼前的事情辦了,然後看看生命還要帶給我什麼。這過程並非不愉快,其實當下我都是投入且熱情的,讀書是、跳舞也是,看戲是、做戲也是,與人相處是、與自己相處也是。但是熱情總是冷不防地消逝,什麼忠誠度還是契約到最後似乎都是誤解。但我大概也是隨和慣了,日子帶我到哪裡,我就安心地停下來看一看,什麼時候要往前我並不清楚。我一直以為那是因為生命過於巨大而我過於渺小,因此我無力轉動或停止齒輪,只能順其自然。


後來發現其實我是貪圖自由,貪想無限和可能。我明白自己骨子裏是個嚴謹而實際的人,所以我總是遙想流浪卻從未上路,總是偷偷望著那些浪人然後待在自己的堡壘裡。因而不在轉角做決定的習慣,現在看來,或許是另一種下意識做的決定──讓自己更接近流浪狀態的決定。這種習慣不露痕跡地隱藏我對自由的貪戀,不露痕跡到連我自己都未曾察覺。


而去年之所以重要,是因為我終於看透了這個道理,也勇於接受。在波士頓生活的九個月是關鍵。生活中沒有一件事情是我過去擅長的:教中文、在母語人士霹靂啪啦發表意見的課堂上鼓起勇氣舉手分享自己的意見、美式的社交場合、與國際學生的文化磨合、自己搭飛機去一個陌生的城市、在新的環境交朋友。雖是新的嘗試,但也因為很有挑戰性,所以用了最大的努力克服所有事情,努力融入,消弭一開始的笨拙和憂慮。這些日子都逼迫我回看自己,逼我去做我想做卻一直沒做的事情。


然後是旅行。成長的過程中沒有太多出走的機會,因為我總是用各種打工和雜務塞滿日程,偶爾能夠喘氣的時候便選擇和家人和友人窩著,旅遊對我來說從來不是必需──費時費力費心費錢,而我沒有錢也沒有時間。但旅行卻是能讓人成長的,尤其對過於嚴謹的人而言更是如此。從搭飛機會緊張,到現在可以在休業式後一天自己拎著行李飛往一個從未造訪的國度,這中間的改變不只關乎膽量,更關乎彈性。


我不再需要掌控每一個細節。一趟美麗的旅程本身需要許多意外來成就。每天在青年旅舍醒來,等著我的是一連串的冒險。而我感受到的卻是全然的自在。沒有旅伴的好處是沒有羈絆,但若在早餐桌上遇到聊的來的人,隨時都可以一起來一場探險。終究是要說再見,有些人你大概再也不會見到第二次,所以更能真誠地相處。


我好像終於碰觸到那個一直以來嚮往的流浪的靈魂。我看著在途中撞見的那對游牧的雙眼,決定再靠近一些。雖然這意味著擺盪,但即使擺盪,也是自由。


這才發現自己充滿矛盾,對細節嚴謹,對方向卻是隨和;想逐水草而居,卻又不知道能維持多久。但那又如何呢,就這樣下去吧,如果現在是想要流浪的,何必逼自己紮營? Don't make the decision, let the decision come to you.  這是多年前一個老師送給我的一句話。當時覺得這句話狡猾又充滿不食人間煙火的豁達,後來發現其實是真理。如果再重來一次,我想我還是會走一樣的路,把每個當下過好,因為那些在生命軌跡看起來毫不相關的點終將連在一起。


未來的,就交給未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