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日 星期日

勞動生活

我在學校T樓的辦公室辦公。多數時候大家都低頭做自己的事情,待改的課業堆積如山,待辦事項沒有盡頭。於是整間辦公室感覺冷冰冰的,沙發區堆滿雜物,一疊不知道是幾百年前哪屆家長委員送老師的八股書籍被置放在角落長灰塵,除了學生補考,很少人會去坐那裡。F樓辦公室就不一樣了,窗臺都是被照養得很好的綠色植物,玻璃上有可愛的窗貼,沙發桌有風格相符的桌巾,一旁還有木製小櫃子,上面都是同事分享的雜誌書報。我這學期常常跑去F樓串門子訂便當吃午餐。「歡迎常來,這裡和T樓不一樣齁,我們這裡比較有『人氣』啦!」這話聽起來讓人心情有些複雜。一方面我被溫馨的F樓接受了,但另一方面,我從他人口中證實了T樓的冰冷,而我來自那裡。

上週四T樓辦公室有一個資深老師被學生氣到放聲大哭,我和幾個老師一起安慰她(真是不管教幾年,只要你太在乎學生,都還是會哭),於是我終於有契機拿出從爸爸那裡A來的古董級菲利普磨豆機、去雲南買的咖啡豆、以及新購入的臺灣製不鏽鋼濾網、手沖壺和咖啡壺,想要好好地泡一壺咖啡給同事喝。我在狹窄悶熱的茶水間不熟練地泡著咖啡,流了滿身汗卻覺得第一泡好像失敗了而有點沮喪。家政老師見我好像在洗三溫暖一樣,就說:「妳出來外面沙發區這裡泡啦!」於是我們就把所有東西移到那個幾乎被遺忘的角落,泡起咖啡來。


家政老師是專家,她一邊講著關於咖啡的知識,一邊教我手沖的秘訣。哭得差不多的老師看到我這麼大費周章,平常不怎麼喝黑咖啡的她也跟我要了一杯。另一個平常待我很好的數學老師也有咖啡癮,我在辦公室的第一杯咖啡就是他請的,說什麼也要給他一杯大杯的。家政老師此時從冰箱裡拿出一包甘蔗,要大家跟她一起啃,回味一下old school的臺灣印象(我好幾年沒啃甘蔗了,真的好懷舊)。嗯,喝咖啡配甘蔗,這真的是太hardcore了。


我跟家政老師說,「我們來改造一下這裡好不好?」她點點頭。老師的工作是在星期一到五試圖和混亂和平共處,如果可以,要教學生平定這些混亂,讓一切都像被熨斗燙過一般服貼。對,我懂,不允許混亂和變異的話,學生的主體性怎麼展現呢?呃,當你面對的是一群如野獸般的叛軍時,有時候真是顧不了這麼多。所以,學校生活基本上是由一堆表格、規矩、步驟組成的。在組織嚴密的國度裡,得以在沙發區密謀一場變革,真是太刺激了。


於是喝罷咖啡,我和家政老師就開始丟雜物、回收、改變桌椅擺設、掃地、拖地、把所有陳年的灰塵擦拭乾淨。好久沒有純粹的勞動。覺得近日來的負面情緒都隨汗水排掉了。其他老師也捲起袖子幫忙或給意見。T樓動起來了!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人氣。(上一次人氣這麼旺,大家難得彼此說話的時候是某上司提出腦包政策而大家在批判的時候。)幾個老師下課回來了。「欸?這裡怎麼變了?」「哇!這個門三年沒開過了欸!」「喔喔哦這樣很不錯。」

同事的驚訝讓我的心情得以轉換。但我想,單純勞動也是一個很重要的因素。幹粗活能夠讓人開心,因為它通常涉及創造。就像煮飯為什麼療癒?因為你正在從事一場創造,一場就算失敗了也無傷大雅的創造。


就在剛剛,我又幹了一場粗活,從事一場只對自己有意義的創造。 租屋處的床架搖搖欲墜,有一處的螺絲鬆了,螺絲有公的沒母的,只要搬動床,床架就發出嘰嘰吱吱的聲音,「你再不正視我,我總有一天會垮哦。」中秋節回家,爸爸特地給我一組六角螺絲,要我好好處理。我躺在地板上,笨拙地把螺帽塞進床架的洞,想要把螺絲從另一端鎖進螺帽。結果螺帽卡進洞裡、一個慌張下墊片和螺絲被我揮到衣櫃下、這時候送冰箱來的工人打電話過來、一不小心鬆手後床架的橫木一根根掉了下來。


這簡直就是近日的生活寫照。


使勁把木頭卡榫暫時敲回洞裡、接起電話、迎接新的冰箱、滿足電器師傅對於年輕人當老師這個行業的好奇心後,我撥了通電話回家。這其實應該是件蠻簡單的事,做不來感覺有點羞愧,還好爸爸不會因為這樣笑我。在經過軍師爸爸的專業提點後,我下樓跟房東借了一把尖嘴鉗、把床板搬起來、好整以暇地坐在地上、從容地把螺絲鎖進螺帽裡,我得到久違的成就感。我想起以前在劇場裡裝臺裝燈的時候有的那種成就感。這種透過粗活而成就的創造,竟然是在忙亂生活中的一種解答。


現在我能睡在一張穩如泰山的床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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